幸福是小小的我和妈妈在一起。

我常常看着午后的阳光闭上眼睛，幻想着也许有一天她能在放学后牵着我的手，听我说学校一天开心不开心的事情。我幻想她会出现在我小时候的家里拥抱我，或者我爱过的家人都来拥抱我。我幻想着生日的时候会有一次和爸爸妈妈一起吃饭的机会，他们和好如初，可以为了我实现这一天的奇迹。我希望我的妈妈永远不要学会做饭，也不要剪去她美丽柔软的长发。都做不到的话，至少我想留住她枕头上的香味。小小的我害怕抱太多会带走她的味道，所以我只会特别难过的时候抱上去偷偷闻一下下，然后钻进被子里好好哭一场。

可如同那消散的气息般，这个世界再也没有她的影子了。

在我的幻想里，她从不曾看我的眼睛。我好像想象不出来她温柔的注视我。

还在幼儿园的时候，去了公园的我还跟我妈妈哭闹着想再去游乐园。现在想想，我确实闹的挺凶的。我觉得我应该被关在房间里time out，毕竟被拎起来揍一顿现在不合法了。

不过那天，我妈妈用低沉地声音说，她不要我了。

她推着我用尽全力抗争的小小身体，蛮力把我扔出了家门。我扒着门央求着想钻进屋子里，却只看着门缝和光一点点在她压倒性的力量下变得细微直到不见。我小时候因为怕黑从来不敢关灯睡觉，而现在林小姐还会在睡觉时为我留一盏夜灯，再温柔地拍拍饱受抑郁折磨放弃逞强的我。

那天的楼道是最黑的。

女孩撕裂般的尖叫与哭喊声回响在走廊里。她站在家门哀求着，也不敢走动。她想那么疼爱我的家人怎么可能会不要我，如果她自己走了他们一定会担心的。

她一直哭到没有声音，哭到没有力气。她忽然意识到如果做不到他们眼中的样子，没有人在乎她在哪里。如果这时候有个别有居心的陌生人要把她抱走，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抱着他哭诉自己的难过，离开这个抛弃她的地方。

人贩子没有来。

只不过，我开始坚信所有爱我和我爱的人从来不是永恒的。我的安全感从那一天被打得粉碎。

我在外面呆了很久很久。我不知道我是何时被拉进的屋，不知道怎么一个人度过漫长而黑暗的夜晚，不知道以后的人生会再被妈妈抛弃多少次，不知道我今后的每段缘分都会被那种掉入黑暗的恐惧跟随着，不知道下一个黎明在哪里。我一生都会活得像玻璃瓶一样小心翼翼。

成长的路上，我一直试探着想让妈妈道歉。如果把犯了错的狗狗扔到街边不管是虐待动物的，作为幼童的照顾者，用丢弃来惩罚自己的孩子就是虐待儿童。但是妈妈总是说，是我太调皮了。

每次我提出任何问题，她总有很多想说的。

她说，工作很忙。为了我牺牲了很多。为了这个家成天奔波。妈妈是英雄。妈妈是一个人拉扯孩子的单亲妈妈。妈妈是最英明的。这个世界只有妈妈受伤了。国庆、中秋、元旦和除夕三倍工资，和家人过不过都无所谓。都是为了养你才挣这些钱的。

她说，你太敏感了。你太脆弱了。考试找你的同学抄一下就好了。你是笨鸟，所以要笨鸟先飞。你怎么这么能花妈妈的钱。看妈妈多爱你。

她说，你年初还在精神病院，过了三个月就可以去上学了。你抑郁症这么快就治好了，实在是太厉害了。恭喜你！

妈妈怎么可能会错呢。她是我的母亲，是我的天使，是我触及不到的梦。现在我终于可以不用等上一个月那么长的电话线，我随时都可以跟她说上话了。

可是她不是我的梦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