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有些茫然地跟着阿姨走在海边。思绪随着海风飘到了天上,再沉到海底里。
住家阿姨看到我的长袖,帮我把袖子的扣子解开,一层一层地将它卷成得体的短袖,然后笑着向前走去。
她给我很多人生从未有过的感受。我第一天到她家的时候,她私下偷偷帮我把球鞋擦得和新的一样,帮我洗了鞋带,还教我怎么穿鞋带才能给别人留下好印象。她说着自己不喜欢做饭,却什么都做得很好吃,还常常怕我吃不惯欧洲家常菜,学着我做中餐的样子给我做肉粥或者炒饭。当我因为术后突然的出血弄脏了衣物和床单找她道歉,想赔她一套新的,她装作生气地问我你是不是疯啦,咱都是女人,我一定能给你洗干净的。和林小姐还有她和叔叔在一起的时间,是我这辈子最自由,最快乐,最被爱着的时间了。
幸福就在眼前透明的玻璃方体里闪着光。我与她是那么的近。我仿佛听见她呼吸的声音了。
可是这奇迹的玻璃却在我的触碰下碎了一地。我大口呼吸着夹着碎片的氧气,甚至觉得呼吸的感觉如此的陌生,而那些碎片一颗一颗地划破着着我喉咙。
我除了刺痛和眼泪,我什么也感觉不到。
我一辈子也不能成为她真正的孩子。在我的脑海里,我与她没有血液的链接,所以她的每一份好意都要加倍地归还与她。我不可以躺在她的怀里像孩子一样撒娇,也绝对不可以任性——这是亲生孩子才有的权利,这是我永远失去的权利。这都是我的错,但我希望永远地在她的身边——所以我一定要像打造一生一次艺术品一般,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变成我觉得她一定会喜欢的样子。
我知道阿姨并不如此希望。阿姨对我的好意让我好想叫她妈妈。
可是我的妈妈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。我用了十年去接受爱我的妈妈已经不在这个世界的事实,为她与幼小的我在内心办了无数次葬礼,已经做好了这辈子再也没有母亲的准备了。
这个时候神再派给我一个我的完美母亲一样的她,让我用上半辈子与她亲近,再用上半辈子接受她的离开。
又有什么比这更残忍的事情呢。
我再也不想接受母亲的离开了。就算我再体验不到爱也好,我也再也不想体验漫长到深入骨髓的分别了。
但她的爱让我活下来了。